一點一滴的Huijen

一道亮光閃過，水仙熟睡的臉龐稍稍蹙了下眉頭，隨即又安詳地睡去
阿勇攸長而緩慢的打呼聲則不曾間斷過。
剎那間，遠方傳來的悶雷，轟隆地打破短暫的寧靜。
水仙驚慌地醒了過來，緊抓住阿勇厚實溫暖的大手，阿勇迷迷糊糊中，
只覺得水仙的手好冰好冰，他用模糊難辨的語音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水仙害怕答道：「打雷了…我好…害怕…」阿勇睡意濃濃地望向窗戶，
這才發現原來兩扇窗不知何時已被風吹開，濕冷帶有鹹味的風飄了進來。

阿勇看看靠在他身旁的水仙，柔聲道：「沒事的，只是窗子打開而已，沒事的。」
水仙點了點頭，囁嚅道：「可是人家害怕嘛…」

「好，真拿妳沒辦法。都要作娘的人了，還這麼膽小….」

水仙吐了吐小舌道：
「誰說當娘的就要大膽呀？我偏不要…人家只要有你保護就好了…」
阿勇聽到這句話，心頭也暖洋洋的，伸出了雙臂想抱住水仙，可是亮光一閃，
讓他呆住了。緊接而來的悶響震得阿勇心底突地升起一陣涼意，
他暗道：別怕，別怕，只是打雷而已，怕什麼？

一邊翻身走下了床鋪，將兩扇窗闔了起來，不忘檢查一下關得牢不牢固。

「好了，」阿勇回到留有餘溫的床鋪，從後摟著水仙笑道：「睡覺吧！」
水仙感到臉上熱燙燙的，
彷彿天地中只有這間小茅屋，只有阿勇，只有腹中未出世的寶寶。

太陽升起。

阿勇揉揉眼，打個呵欠，翻身見到水仙可愛的睡臉，不忍心喚醒她，
輕悄悄地想把手從水仙身底抽出。怎知還是驚醒了水仙，水仙睜開眼，
看到阿勇充滿柔情的眼神，甜滋滋地讓她覺得好幸福。

阿勇起身走去整理漁網，而水仙看看天候，萬里無雲，晴朗的很。
可是不曉得如何，一種不安的陰影一直逐漸地擴大。
昨晚不過是雷雨罷了！水仙這樣告訴自己，
風風雨雨過去了，不要再胡思亂想。

水仙突然想到什麼，匆匆跑到床邊，從枕頭下拿出一個紅色的小布包。

「水仙，我出門囉！」阿勇正轉身要走。

水仙喊道：「等一下。」

阿勇停下步來，水仙把那個紅色布包掛在阿勇的頸子上，說道：
「這是我到廟裡求來的護身符，你戴在身上，要是有個萬一，也可保平安。」
阿勇露出為難的神情，說道：「不要啦，戴這個多麻煩啊！礙手礙腳的。」

水仙臉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無影無蹤，說道：「那你是不肯戴了？我…我…」
阿勇不敢違背水仙的話，勉強說道：「好，我帶著就是了。」

「這才乖嘛！」水仙用手指點了一下阿勇。水仙將護身符掛在阿勇的頸上，
然後替阿勇整理整理衣服。

阿勇對經過的順仔和大嘴打聲招呼，便對水仙說道：「我走囉。」

「路上小心。」水仙揮揮手看著阿勇三人的背影漸行漸遠。

水仙正想回去時，眼角餘光瞥到路上有一抹紅豔豔的，「那是什麼？」
水仙走過去一看，「不是阿勇的護身符嗎？」水仙將其拾起，踮起腳跟尋找阿勇，
可是阿勇早已走遠。「怎麼會掉了呢？真是不小心……以後一定要他注意一點。」

水仙進到屋裡，反手將門關上。將籃子裡阿勇穿破的衣衫，
拿了起來，一針一線慢慢地縫。
從窗格透進的日光一寸一寸地縮短，
到了晌午，濃重的雲塊突如其來籠罩整片天空，
狂風暴雨來得突然，誰也預料不到。
水仙的不安像是漩渦一樣一圈一圈加大，她握著護身符，祈禱阿勇平安無事。

夜已深，阿勇還沒有回來。水仙告訴自己，阿勇可能是先到什麼地方去躲雨了，
但是她仍然站在門邊焦急地看著門外。

有個人影出現，「勇哥！」水仙舉手呼喚，仔細一看才發現是大嘴。

「大嘴哥，阿勇呢？阿勇回來了嗎？」水仙焦急問道，大嘴一臉充滿驚恐的神色，
頭搖得如同波浪鼓一般，快步從水仙身旁逃離。
水仙不知道大嘴怎麼會如此，心中再度升起了不祥的感覺。
她的雙手緊緊包住阿勇身上掉下的護身符，抓的手臂泛出了青筋。

水仙閉眼默唸道：
「大慈大悲的觀音娘娘啊！請保佑我家的阿勇平安回來。
如果阿勇可以沒事的話，我一定要他準備豐盛的貢品……」

「出事了！」聲嘶力竭的暴吼，擊痛了水仙忐忑不安的心。
水仙猛然望去，只見順仔一拐一拐狼狽地朝她走來，
但是他卻好像沒看到水仙一樣，
兀自對水仙吶喊著：「阿勇……被浪吞下去了……」水仙簡直不敢相信！

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擋住了順仔，使勁扯住順仔的上衣，
尖聲道：「你說什麼？再說一次…..不可能的…」
順仔無神的雙眼逐漸看著水仙，
呻吟道：
「船沈了….我救不了阿勇…我抓住他的手，可是一個大浪突然打了過來…
我…可是阿勇被浪捲走了…」
聽到這裡，水仙失去所有的力氣，頹然坐倒在地，
任憑無情的雨打在她的臉上、她的心上。

順仔喃喃自語：「…..我救不了阿勇….浪太大了….」失魂落魄地消失於黑暗裡。
水仙的頭髮被雨水打的濕透，四散於額前和頰旁，但她不覺得寒冷。
突然一陣氣急攻心，水仙便暈了過去。


良久良久，風雨過去，山邊出現一道奪目的七彩霓虹。雨過天青，
可是對水仙而言，
這陣無情的風，這場殘酷的雨已經帶走她此生唯一的最愛，腹中孩子唯一的爹爹…

兩個天真活潑又絲毫不懂人間愁苦的孩童，耐不住下雨時待在家裡的煩悶無聊，
一等雨停後迫不及待地跑出來嬉耍作樂。
「唉呀！」伴隨一聲驚呼，球咚咚滾到昏過去的水仙腳邊，
將水仙從溫暖的不實裡硬生生拉回殘酷的真相裡。


阿勇就像以前一樣緊擁水仙，水仙嗅著他身上熟悉的氣味，
高興道：
「剛才我作了一個夢，夢見順仔告訴我：船沈了，而你被海浪捲走凶多吉少……」
阿勇安慰水仙道：「妳看我不是好好的在這嗎？放心，我決不會丟下妳，
還有我們的小寶貝孤伶伶的啊！」
水仙閉著眼，道：「我相信你，你決不會丟下我一個人，讓我傷心難過的…」

可是她感覺得到，在她臂彎內的溫暖漸漸冰冷。
水仙開始害怕起來，急道：「阿勇！阿勇….」剎時間，天旋地轉。

緩緩睜開眼睛，看不見阿勇，只見兩對充滿驚懼的小小雙眼望向自己。
水仙慢慢想起來了，看到握在手裡褪色的護身符，她知道阿勇不會再回來了，
這一切原來只是一場夢而已，只是一場短暫的夢而已…

其中一個孩童大膽地走向水仙，撿起地上的皮球後，「快走！」
拉著同伴的手匆忙地消失身影。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你不遵守對我的承諾？」
水仙用手撐著地，吃力地爬了起來，手上的戒指不知已經落在哪裡。
她喃喃自語：「你不是說要陪我一生一世，絕不讓任何人欺負我嗎？」

水仙原本烏亮的頭髮失去了光澤，任其四散披垂，
水仙不斷唸著：「為何你要這樣騙我…」
她用手輕輕摩挲小腹道：「…我可憐的孩子，一出生就沒有爹了……」
水仙想哭卻流不出淚，因為她不曉得自己在做什麼了。
水仙漫無目的地走著，走了好久好久……

以後，就再也沒有任何人見過阿勇和水仙了。

有人卻說插翅峰頂多了一座巨石，依稀是一個人的模樣，
不知從何而來，也不知何時出現。
有人穿鑿附會那是一具石像，一手高舉於胸前，另一手則按於腰際；
她的眼睛則望著海面，想要訴盡無邊無際的哀愁。
也曾經有人發現，在秋天山上開滿白色的水仙花時，
會有一隻黑白花紋斑斕的蝴蝶翩翩飛舞於花間戀戀不去，可後來誰也沒見過。

有人說那石像就是水仙，而阿勇則是蝴蝶。

有人問水仙是誰，阿勇又是誰？

傳說或許只是個傳說。

不變的是，每當插翅峰山頭的水仙花覆滿山頂，就像下了一場大雪一樣。
一場永遠不會化的雪。